2017年10月21日 星期六

我在光啟的歲月

如果抽掉光啟,我的大學歲月將是一片空白。
新生訓練時,蹺課到醉月湖畔,遇見了當時的家長、我後來的代父,孫效智,他從地上拔起一枝草,向我說天主的奧秘。我沒聽懂他所說的,但清楚地感受到他在他信仰中有的平安與篤定。進入台大這個水缸,任何人都只是一滴水,沒有歸屬感的強烈孤單,讓當時光啟海報上的一句話:「這是個愛的團體」,高度吸引我。
走進光啟,是在我剛離開聯考升學制度的枷鎖後,急於探詢自我的時刻;台大機械代表的只是我聯考成績的高低,反映著社會評價的外在虛榮,卻不是我人生得以安身立命的關懷;走進光啟,我也開始了自己生命的另一個追求。
當時的光啟是個生活緊密的團體,以「家」為單位的組織架構與稱呼,讓光啟瀰漫家的溫暖,雖然曾經質疑過這樣是否讓光啟人的關係過黏,但似乎也樂此不疲。週二校園小談、週四基督生活團、每日普六中午相聚,加上一年一度的冬令營、夏令營、總會的幹訓營,還有人把社辦的留言簿當作日記寫,都讓光啟人之間像兄弟姊妹一般。大學畢業後,才更感到能這樣親密地認識一個人的緣分真是很難得。
在光啟,我認識了基督信仰,在反覆的質疑與交托中,學習讓天主成為生活的依靠。與趙儀文神父聽道理的期間,決定要放下理性,讓生活來體會信仰,我決定要不用鬧鐘,而用禱告,讓天主要我起床,結果第二天我在沒有鬧鐘的情況下,精準地在預期的時刻清醒,那種與天主親密同行的時光充滿甜蜜。領洗前,我媽只問我:「我死了以後,你會不會拜我?」我說:「會的」。我媽就同意我的領洗,成為家中唯一的天主教徒。
大二暑假,透過山地服務的光鹽小組到了新竹尖石,讓我與原住民相遇,從此解下不解之緣。連續三年的山地服務,讓我看見原住民族的可愛與純真,我常用「他們是最接近上帝的子民」來形容原住民。一方面,我經驗到助人的快樂與單純;但另一方面,我又經驗到個人努力的渺小與矛盾。「上山」是浪漫的,但對於改善山上孩子未來的命運,我們的上山又有何益?深深地愛上山上的人與事,讓我接連三年都上山服務,並在退伍後,決定放棄機械改念社工。
「興趣不能當飯吃」、「社工可以讓你養家嗎?」這是我當時聽到最多的勸告與質疑,於是我又開始跟天主討價還價。任性的我要求看到「記號」,而且是我訂的記號,我要求出國申請的學校至少有一個收我,結果我居然以台大機械的成績單申請到四所排名前二十的學校。這個記號太明顯了。於是,我對天主說,我先試一年,如果不行,我就改念機械。結果,我在社工這一行,一投入,至今已經二十年,天主的平安與喜樂不曾中斷。
雖然離光啟的日子已遠,老光啟們也難得聚會,但是當年的日子都在我們生命中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雪梨驚魂夜
10/8我們一行四人在雪梨玩非常的開心,直到晚上九點才興高采烈地搭船回家,渾然不知那是周日晚上的最後一班船。快到家時,我摸口袋,發現沒有鑰匙,心裡開始緊張。直到家裡,還是沒有鑰匙,只好跟三位女士坦白。三個大學教授,加上一個總幹事開始危機處理。
我依稀記得房東臨走前,曾說過備用鑰匙,但忘了細節。我緊急給遠在英國的房東發信,問他備用鑰匙放在哪裡?但他直到凌晨兩點才回信。於是跑去找鄰居,問他們是否有備用鑰匙。樓下鄰居還被兩位女士突然出現在窗戶前,嚇得半死。我去找兩位八十歲老夫妻,從窗外看到他們已經半睡半醒,敲門時格外謹慎,不要讓他們受驚嚇。驚動了所有鄰居,結果都沒有。
佩榮很機警,開始在門口四周摸鑰匙,他猜房東會把鑰匙藏在附近。結果也一無所獲。(後來證明他是對的。只是我們摸的不夠徹底)
回來時,發現三位女士已經打電話去晚上吃飯的餐廳詢問過,還在推敲鑰匙丟在哪裡。大家一致認為今天做了許多瑜珈伸展動作,可能是那時掉口袋來。如果真的鑰匙掉了,我們接下來的豪宅之旅,還有我雪梨大學辦公室鑰匙都丟了,讓我真擔心。可說是,樂極生悲阿!
於是,我決定要爬牆進去。幸好平常有練瑜珈,爬牆難不倒我。爬進去之後,我從窗戶看進去,看到鑰匙就掛在門上,原來是我趕著出門就忘了帶鑰匙出門(結果三位小姐在外面照相留念)。好險,我以為我把鑰匙給丟了!景寧最果決,他建議敲破玻璃。我心想,鑰匙就在門上,房東還有三天才回來,敲破玻璃,還來得及修理。我們還討論了一下,哪一塊玻璃比較便宜。正門雕花玻璃太貴,側門平玻璃我們負擔的起!但害怕驚動鄰居,我找了一塊布,和一把園藝剪刀,用力敲下去!居然沒破!我把毛巾拿開,又敲了兩次,還是沒破!原來是強化玻璃!!!(景寧居然嘲笑我說,他看我敲的太斯文,就想沒希望了!)
爬牆出來時遇到一群喝醉酒的男生經過,他們說你們在做什麼阿!又爬牆、又鬼鬼祟祟地。還好他沒報警,不然台灣的大學老師爬牆上新聞可不是好事。
十點多了。我們必須先度過今天晚上。我打給雪梨大學的老同學,他正在照顧厭食症的女兒,無法接電話,只傳簡訊要我自求多福。我打給市內的朋友,請他讓我們四人住一晚,請他等我們到午夜。他同意了!於是,我們走到碼頭等船。我們以為11:22有一班船回雪梨,等了半小時,結果週日船班到九點就結束了。原來,沒船!
打給住過這裡的男友小強,他以前常常爬牆,他很快就歸納出這棟房子的突破點,最後建議我從一樓鄰居家借樓梯爬上三樓的陽台進入。的確,整棟房子就是面對海灣的陽台沒有上鎖。可是,我不知道鄰居是否有那麼長的樓梯,更不確定我是否能夠安全爬上三層樓高的樓梯。心裡出現爬樓梯墜踱地面的畫面,心想,我會不會成為最短命的教授?
確定沒船進城,於是,我們又開始想辦法。找飯店,但都離我們太遠;找Uber,但因為沒有不是雪梨人,無法叫車。只好叫醒住在雪梨的學生子萍,本想請她先生德真來接我們,但後來決定請他幫我們叫計程車。她先生問我,碼頭的地址是什麼?我想了想,碼頭也有地址嗎?經過了十分鐘,終於確定有計程車會來。五分鐘後,終於坐上車。到市區時,已經過了午夜。兩人睡床上,一人睡地上,我睡在沙發。度過難忘的一頁。
第二天早上起床,房東回信了,告訴我們備用鑰匙放的地方。我們一行四人又搭船回去。回到家門口,依照指示,結果還是摸不到鑰匙。我們回到昨晚的原點,摸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找不到鑰匙。我看了三位小姐,決定要抱其中一位,上去看清楚。但是要抱誰呢?我用刪去法:胖的不要、穿裙子的不要(會變成性騷擾案例),於是抱起一位(我就不說是誰了,免得得罪另兩位),才看到原來鑰匙夾在電線下面,所以摸是摸不出來的。
當下,我們幾乎要跪地感謝上帝!終於,我們進去了!
而當天是我跟佩榮要上台報告的日子。黑著眼圈、強打著精神,我們還是報告完畢,度過我來雪梨最緊張刺激的24小時!



2017年8月2日 星期三

「貼近部落,你才知道下一步!」--- 雅布.書卡嫩居家護理所成立致慶

「貼近部落,你才知道下一步!」--- 雅布.書卡嫩居家護理所成立致慶
2017/07/29
大家都知道,淑蘭是我在慈濟的學生;但大家不知道的是,淑蘭其實也是我的老師。長期研究原住民族社會工作的我,在淑蘭身上,看到什麼是貼近部落?什麼是跟部落在一起?什麼是為部落堅持?在她的挫折中,我也看到什麼是國家作為殖民的工具?什麼是專業作為複製族群歧視與排除的機制?作為台灣原住民族長期照顧的先行者,淑蘭無可避免地用自己的身體與生活卡進四百年來台灣殖民者對原住民族的殖民統治機制中,這一路走來不只是淑蘭個人的堅持與成就,也是對殖民體制的解構與抵抗。淑蘭不只服務蘭嶼的老人,也在為台灣原住民族長期照顧開路。作為老師,我能做的就是陪伴淑蘭,讓他知道他不孤單;作為學生,我能做的是記錄與整理,希望更多人從淑蘭的努力中得到啟示與力量。
淑蘭一直默默用自己的行動感動族人,用在地志工的方式照顧老人。成立協會後,默默用志工服務了四年才接受縣府補助提供居家服務,但淑蘭沒放棄志工服務,因為被政府排除服務資格的老人仍需要服務。當長照十年開始收取自付額,淑蘭決定由協會全部吸收,不讓自付額成為阻礙老人使用長照的障礙。當衛生署開始推動原住民族地區長期照顧實驗計畫時,選定蘭嶼作為第一期五處試辦點,淑蘭一度以為這筆經費可以用來推動他長期對蘭嶼的長照夢想,但在衛生行政體系最底層的她是無法決定服務的方向與經費的使用,雖然她最瞭解部落與達悟文化,但行政體系的階層讓她有志難伸。這樣的挫折終於讓她看清楚,衛生所公衛護士角色的限制,她面臨是否要放棄部落中人人稱羨、收入穩定的公務員的抉擇。當她來找我,徵詢我的意見,我鼓勵她離職,因為從民間組織推動長照的空間更大,原鄉長照受限的路需要像她這樣的人作先鋒,為原住民族開路!但我知道,這個重大決定是淑蘭和他的家人要承擔與面對的。
原本以為淑蘭十四年居家護理師的資歷,離職後的淑蘭可以申請居家護理所繼續為族人服務,沒想到專業資歷、服務計畫都沒問題,卻卡在立案處所要有建照的要求,一個居家護理最不重要的條件卻讓淑蘭長達五年無法執業,必須依附在其他居護所之下。她為族人所做的照顧因為國家土地法令對原住民族的不友善成為非法,五年多來她被人檢舉多達七、八次。因此,今天淑蘭可以用「雅布.書卡嫩居家護理所」這個老人家給她的名字與祝福,對她而言,豈止意義重大。
當國家長照政策一波接著一波湧入部落,面對這些政策帶來的資源與美麗的願景,面對政策種種的規定與條件,彷彿這些政策制訂者是萬能的全知者,面對國家的傲慢,淑蘭只說:「我選擇貼近部落,這樣你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十多年的陪伴過程中,誰是學生,誰是老師,已經不重要,因為在天主的眼中,我們都是祂的工具。同是基督徒的我,在信仰的召叫中,理解淑蘭在意的不是世上的,而是天上的。我每次來蘭嶼,都看到好多天使一起來參與守護蘭嶼的工作。文彬是淑蘭最大的支持,還有淑蘭的父母給淑蘭滿滿的愛,支持她這一路走來。大姊淑美支撐起居家關懷協會成為淑蘭最重要的工作伙伴。武醫師每個月從台北飛來蘭嶼,所開立的醫囑是居家護理所申請健保給付的基礎,他那立即見效的復健針更讓族人可以立即回到工作崗位上。還有好多好多的大小天使,來到這裡。

颱風天是看見天主大能的時刻,提醒我們,這一切是因爲天主而成就的。雖然我們不常見面,但總在禱告中相遇,在各自的位置上為相同的理念努力,因為在天主面前,我們要謙卑地說:「我們都是祢的僕人,我們只是作了我們該做的事」。

憶 王行

  王行
2017/7/28

我們原是極為不同的社工人,卻成為相互攜行的伙伴。

醉心於心理諮商的你曾說過,解嚴後的社會運動常常走上街頭,五二0農民街頭運動聚集在立法院前時,你從中央大樓走出來,覺得街頭運動與你在華明中心所做的諮商工作無關,相信在諮商室裡的接納與包容能帶給人重新整合的力量;而我正好相反,剛拿到社工碩士回台的我,一頭栽入解嚴後的社會福利運動,相信改變結構比幫助個人更重要。我們相互知道,但沒有交集,直到後來我們開始批判社工師證照制度,舉目望去社工界願意反省證照的人寥寥無幾,你、我加上陶蕃瀛三人因為批判證照被稱為社工三怪。對於這種封號,你從來不以為意,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因為我們反抗,所以我們存在。

當我開始進入行動敘事研究取向後,我們合作指導學生論文的機會就越來越多。你總是能直指人心地點出學生在家庭與親子關係中的核心議題,並在既有的故事中,翻轉新的視角。許多學生把你視為另一個爸爸或另一個媽媽,認為你是他們生命中最瞭解他們的人。這是我很難想像的關係。最讓我無法想像的是,你最愛放學生鴿子,但學生依然愛你!有次我搭你的休旅車南下東海,一上車,你就說:「因為我個子小,所以我要開大車!這樣才有掌控感!」拿自己身高開玩笑,還進行了心理分析,這是屬於王行的幽默!途中,你的手機忽然響了,應該是久候多時的學生打電話,聽見你說:「欸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天跟你有約,我現在人在高速公路上!我們再改約其他時間。」這種爽約的事情是我當時絕對不允許自己發生的狀況,但放學生鴿子似乎是當王行學生的日常,居然他們還是如此愛他!讓我匪夷所思。後來,我的學生口試,王行又來一次失蹤記,打給他的時候,他正在陪王媽媽買菜。以後找他口試的學生,我都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一再提醒他。

2012年社工師考試,我收到邀請出題「直接服務」科目,命題人需要邀請另一位閱卷人。我與王行批評社工師考試只重記憶、不重實務經驗智慧,以及學術透過低錄取率對實務進行宰制,我知道這次出題將會是個對社工界表態的機會,決定要讓社工界看到不一樣的出題,還有提高率取率。我打電話給王行,說明我的想法,王行興奮地跟孩子似地直說:「我對這種體制顛覆的行動沒經驗,你儘管說,我照辦就是!」我們約定把那門科目的平均分數從六十分拉高到八十分,但要從問答題的內容區分有無實務經驗。那次改題對我跟王行都是莫大的折磨,3500份考卷要在過年期間兩週內改完,習慣透過書寫進入他人經驗世界的我們要把答案在二十秒內給出分數,真是痛苦的過程。結果那次社工師考試錄取率高達44%,比次高的25%還高出近20%。這個結果震驚社工界,大家議論紛紛,我們自己也意外原來社工師考試的錄取率可以如此輕易地改變。我們依照計畫,把事情原委寫成一篇聲明,公諸於世。事後,王行打電話跟我說:「我們現在是社工界人人喊打的江洋大盜了!」但他也開心地跟我分享,他的學生很被我們的行動所振奮!一位對社工師考試深惡痛覺的資深前輩知道我們做這件事,直說要請我們去吃牛排。但對我們,榮辱褒貶都已經是次要的,忠於初心才是我們對專業的堅持。沒有王行,這件事我做不了。

2014年我因為擔任所長,因此代表政大社工所參與社工教育學會,剛好那年學會改選,我算算當時學會內部會員有許多支持改革社工教育的伙伴,或許可以推選幾位有理念的成員擔任理監事,於是我草擬了一份參選聲明。展開一連串的聯繫與運作,王行當然是其中成員,王行一如往常地興奮與熱情參與。連署聲明時才發現他不是學會會員,但不想讓他落單,還是把他放進去以增聲勢。在運作過程,我才發現王行對於社團法人的選舉運作完全不熟悉。運作的關鍵在於遊說會員出席,投票支持特定候選人,不能出席就取得授權書找人代理。我們未被列在選票上,要被圈選就已非易事,要動員支持的會員出席就要靠人際關係。就在大家忙於動員之際,有一天晚上十一點,王行忽然打電話給我,我以為他要回報聯絡的結果,沒想到他跟我說,他今天卜了一個卦,說這次選舉一開始會有些困難,但後來就會順利了!叫我放心。當時,我真是哭笑不得!因為王行很認真地卜卦並解說其中含意,但我知道他並沒有幫上忙。我開始擔心,如果我們真的選上了,這些人真的能做事嗎?還好,我們沒有選上,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不見得幫的上忙,但他很真心地用他的方式幫忙你。他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們一直彼此陷害對方,我編期刊專輯都會找他,他也是;他接下東吳社工學刊主編,我義不容辭地擔任編輯委員。他總是想著幫伙伴創造發表空間,讓實務工作者的經驗可以被看見。他過世的那個月,我編的男性照顧者專輯才剛出版;而他編的社會排除心理健康專輯,即將在九月初版,但他已經看不見了。該他寫的客座主編序言也變成我的工作。真不想寫這篇序言,因為寫完了,好像王行就從我生命中走出了。好伙伴,至今還是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該如何?


今天是你的追思彌撒,我在蘭嶼無法為你送行,但在這天地共融的大自然中,我更容易在禱告中與你相遇。別了,王行,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