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7日 星期二

從山地服務看志工—是誰在服務誰?

從山地服務看志工—是誰在服務誰?
王增勇
若有人問「志工是做什麼的?」,我們會不加思索的說,「義務幫助人的」,但從我自己的志工經驗告訴我,志工不僅僅是單方向地幫助人,更是互相在施與受之間彼此生命的交流。
我第一次的志工經驗是大學社團暑期上山到尖石講道理班的山地服務。那時滿帶著上山服務的熱忱與愛心,在第一天就被傳教士澆冷水。傳教士官先生說,「不要以為你是來服務的,要想到我們原住民在接受你們幫助之前,還要先花力氣交會你們認識原住民,很可能當你才剛認識原住民時,你就回去了。」這段話如同當頭棒喝,讓我看見在服務過程中的權力關係,如果給予的人不夠謙虛,或不夠自省,可能會一相情願地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山上三週的日子匆匆過去,我帶著整個部落孩子的愛回到台北,晚上睡覺時腦海都迴盪著孩子的笑聲、山谷滿山的百合花、以及山間流水潺潺的瀑布與深潭。再次探訪部落,才剛下公車站,就聽見孩子的歡呼聲。我付出的很少,卻獲得這麼多,我真的不覺得我在付出。那次的邂逅讓我視尖石為第二故鄉,但是美好經驗背後帶著我當時看不清的雜音。
部落女孩子很明顯地在學習服務隊上的女生,她們的穿著、打扮、首飾、說話,彷彿台大學生的種種都是那麼好,而她們所有的種種卻都一文不值。但這不是我所看到的,我看到她們的純真是如此接近上帝,她們生活中的花草棵棵都訴說著造物主的奧秘。我看到我們台北人「入侵」了她們的世界,讓她們只看見台北的好,看不見自己的好。
有一天我們到部落教室上課,教室前躺著一個醉漢,阻礙著我們上課。孩子們對醉漢有著明顯的敵意,幾經波折,醉漢被趕走,我們才開始上課。回到宿舍時,我提及這件事情,一位學長問我:「你可曾想過,你現在教的孩子,以後有可能會變成你今天早上趕走的醉漢?」我當場啞口無言,不敢想像這會是我愛的孩子將面對的未來。
下山後暑假的尾聲,我回到部落。一到部落,我就發現一位要升初二的女孩子明顯被其他部落孩子排斥,一位孩子私底下告訴我:「她爸爸因為欠債,所以要她去和隔壁村的男人睡覺,所以她很髒。」看著他想參與團體,卻又被拒絕,若即若離地跟著我們。孩子何辜,要被當作貨幣償還大人的債務。她瘦小的身軀躲藏著怎樣的一顆受傷的心?我沒敢問。走在部落裡,在教會服侍的婦女指著一棟鋼筋水泥的新建房屋,告訴我:「在部落這種新房子,叫做『紅樓』,因為這是他們賣女兒所換來的錢所蓋的。」原來進入到部落的外人,不只是我們,還有人口販子。
下山時,一群初中未畢業的女孩子與我同在一班下山的公車上,嘰嘰喳喳地告訴我,她們要到台北去唱歌,像電視上的歌星一樣上台表演,她們的美夢終於成真。我再沒有她們的消息,但我內心擔憂著她們到台北唱歌只是平地人誘拐山地少女的幌子。直到保護雛妓運動開始,我才更清楚原住民少女在都市色情產業的可能遭遇。
每年暑假我都會回去,孩子長大後的故事也逐漸清晰浮現。一位部落中最端莊的女孩子,我們都戲稱她是「黑雪公主」,初中沒畢業就嫁給客家人,我們去參加他的婚禮,喜宴上他的婆婆頻頻向我們抱怨,這個媳婦太單純,不能幫家裡做生意賺錢。一位男孩子輟學到平地工廠工作,因為被漢人欺負變的憤世嫉俗,在一次卡拉OK的衝突中被人刺殺身亡,留下剛懷孕的妻子。另一位孩子則加入幫派,後來被警方提報流氓管訓,現在以打零工維生。還有一位孩子在當兵時被長官欺負,背負大批債務,休假結束前在家時喝農藥自殺身亡。現在回顧這段記憶,我帶給那群孩子一個暑假的歡笑,但並沒有改變原住民在台灣整體社會劣勢的處境。我不禁自問:我真的「服務」了這群在我生命中相遇的孩子嗎?我已經變得不確定了。

2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請問王教授

假定沒有大批漢人自明清以降陸續遷至台灣,島上的原住民今天會不會變成另一個像菲律賓,印尼,那樣的馬來人種為主流的現代化國家 ?

匿名 提到...

原住民人口少,各部落太分散,各族連語言都不同,還彼此爭戰,也沒有文字